66读书

第57章（第2页）

它又一次想起了特兹的话，冷漠的、无情的质问，执着于爱意的背后，更多是对自身状况的清醒和痛苦反馈。如果地位互换，它变成了那个必须用血肉孕育图拉斯人后代的人类，亲眼看着自己的所爱与他人交配，自己还要失去自由乃至生命，它会愤怒，还是不顾一切地嘶吼？而且，一切植根于谎言，用甜蜜的果实作为伪装，掩盖了底下腥臭难闻的真相。它会疯狂，还是学会反抗？

由于罗曼在公务以外花费了太多心思，它的表现愈发不入眼，不过它并不理会，甚至觉得被边缘化也不错，能够得到空闲与特兹交流。那天之后，对方又愿意与它说话了，很多时候它们聊的是无足轻重的生活琐事，但偶尔，特兹看向那个球状的播放器时，眼底会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罗曼只能笨拙地说：“地球已经在爆炸中消失了，变成无数块碎片，在宇宙中漂流。”

“我知道。”

“那么，你想离开居住区吗？”它忍不住试探。

特兹摇摇头：“我知道居住区外的人类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被激进派猎杀，比货物还不如，我不会犯傻。”

可罗曼同时理解了他的话外之意：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希望离开，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图拉斯人的地方。这些天，它终于想通了，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是爱或者不爱那么浅薄，是关乎平等、地位以及自由的探讨。它曾以为彼此的关系牢不可破，如今才发觉，地基是虚构的，岌岌可危。

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它对特兹讲述了那个可怜的、去世的人类男人的故事，对方颤抖了一下，双手交叉在胸口，抱住自己的肩膀，好像感到了无比的寒冷：“无论是温和派，还是激进派，你们看待人类的眼神，只是看待动物，可代孕的容器。”

“是的。”

“你同情他？”

“大概吧。”罗曼把脑袋搭在对方的颈侧，这在从前是无法想象的，它一直自诩是保护者、管理者，今夜，它却放任自己的茫然，“我想到了你。”

他看着它，图拉斯人的身体在光线下微微泛起灰色，像金属，但又非常柔软：“对你来说，我又是什么？”

它吐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属于人类的温暖的皮肤，还能感受到血脉的搏动，生机勃勃，令它不自觉摇晃尾巴：“你是我的特兹。独一无二。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懂得如何惹恼我，如何抚慰我，如何让我从秘密中探明血淋淋的事实，再打破我的幻想。”

“我并不是想让你难过。”特兹放轻声音，“至少现在我有了决定。”

罗曼并不清楚他的决定是什么，理智告诉它，那一定是它不期待发生的事情。但它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居住区是牢笼，房子是牢笼，它对特兹而言，也是牢笼。它将嘴唇贴近他的皮肤，久久没有移开，仿佛能够从中汲取一点力量，用以支撑它重新变回那个高大的、温和的图拉斯人。

充满讽刺意味的是，几天后，莉莉的主人去世了。与那个可怜的人类的死亡相比，它离开得声势浩大，仿佛所有人都成为了它的至亲、好友，为它恸哭，细数它生前所行的好事。不会有人特意邀请一个人类参加图拉斯人的葬礼，然而，作为琳娜临死前最亲近的人类，莉莉有这样的资格向特兹发来邀请函。与此同时，罗曼身为家族的一员，为了维护家族间的良好关系，它也必须出席，并表现出足够的悲伤。

没有人会想到，琳娜的死亡来得如此迅速，甚至没有留下完整的遗嘱它只要求一点，让它的莉莉得到那些财富、飞行器还有更多东西。

“它可真是个怪胎。”有人窃窃私语，“也难怪，生前宠爱的最后一个人类，总有点特殊的情分。”

莉莉披着一身灰色的长袍，替她阻挡了雨水带来的寒气，负责主持葬礼的是琳娜的其中一个孩子。高大的图拉斯人并不尊敬莉莉，却也没有为难她，更不打算争夺遗产，只是专心致志分割着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