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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嘴不带感情地宣读判词:
“不得不报。”
最后一刀从口舌捅穿后脑,三刀六洞,龙城帮清理门户。
人皆业障缠身,多少因果,直到死后都难勾销。蓝信一把刀留在尸体上,站起来,满堂人都不说话,连带内外静落。这里无人不穿黑衣,正中间地上晕开一片血红。像太极的半幅卦象。另半堂是铺天盖地的牌位,锃锃亮闪火光。火烛分界,照得灯光如昼。正中间一黑漆漆牌位,张少祖正在上面看向前方。
此时距离香港回归还有三个年头,九龙城寨早已拆除。龙城帮分散到新区。老一辈的恩怨随时间了结,新一辈的势力没停下脚步。时间兜转眼看要走进千禧年,清算的传闻影影绰绰。船将倾时,黑社会间的碾压斗得愈加的狠。所有人都假作不知春秋,争这最后的烈火烹油。
龙城帮就是这样被卷进去的。
张少祖习惯晨起去菜市,中午在飞发铺,有时下午会出去逛逛。最近他开始练起摄影,报了街道上的社区大学。每周三固定听老师讲课,下课了各处走走照照,锻炼下新学的技巧,回家再用到自己家人身上,然后相簿里又多几张新照片。
这天他照常放课,正跟老师交谈着,门外突然传来跑动的声音。张少祖微微侧头,外面有信一安排的龙城帮的人跟着他,这个地方还算安全。他听门外轻轻几下,然后什么声音都消失。张少祖拧上眉心,抓住老师的手臂往讲桌后面带,没搞清情况的老师还疑惑地开口问:“张叔,怎么”
老师开口的同一刻,教室门被撞开。一声“张叔”传进闯入者耳畔。来人拿着轻机枪,这一刻只够张少祖把那小老师推到身后。
推到身后也没有用处。蓝信一到的时候,满教室都是血腥气味,机枪子弹在人体里绞碎血肉,留出足够大的空腔再穿体而出。尸体的腰几乎只剩下半截,未收敛时两具层叠着倒在一起。那个小老师的上半身被课桌挂住,倾斜戳在半空。血时不时稀拉滴进地面血泊。张少祖已经被抬上课桌暂做的灵台。身上的空洞被衣服盖住。神态尚安详。
信一从地上捡起来一串檀木珠。
满地的血泡透了珠子,木头的香气被染成了血腥味。蓝信一先是闻了闻血,从张少祖的血里闻不出他大佬平时身上的浅淡香气。尚未凝固的血痂很快被搓掉,他用舌尖尝一下,也尝不出什么分别。他抬起头,不再看大佬身故的一片血泊。
蓝信一在灵台边,握着他大佬的手,几近痴绵地把那串珠子放张少祖凉透的掌心,又拿那掌背贴上自己温热的脸颊。差佬先前在外面收集目击证词,等龙城帮的人让开,才后知后觉地进来案发的第一现场。午后的刚刚放学的社区大学,原本很多人;满屋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学生、老师,袭击发生时正是最热闹时间,此时都在走廊缓神。人们惊叫着慌不择路地逃跑,屋子里空荡得要命。
差佬仔细查验,又出声问:“这位阿叔之前倒在哪里?”信一指指旁边小弟,小弟就上前去跟他们讲被挪动前的现场。信一在旁边也坐下,手中仍执张少祖尸体的手,握紧贴在身上。他们在教室侧边等着,像儿科诊室一双等小孩检查的父母,牵手给彼此力量。
张少祖手上早已无力,而蓝信一只是冷眼看着差佬拿粉笔勾画。
黑社会走了之后,警方拉起禁止进入的条幅。现场少一具尸体,那具尸体已经被运上加长轿车里的冰棺。前面小隔窗被拉上之后,蓝信一才后知后觉地伏在棺上,拿冰凉的金属给大脑降温。他脑子里像餐馆的热敏纸小票,条条框框自动打印要做的事。抓人、排查、联系殡仪馆……
不,不联系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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