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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坏人。”戚晋频频点头,“你做得很好,上阵杀敌,是名猛将,该嘉许你一等功赏。”
“是吗?”她便焦急,“可是后来的那个,更高更大,我打不过。县中的老老少少都打不过,轻飘飘就被他给杀了。杀猪一样,卸得一条胳膊一条腿的……”
“可是你全须全尾地逃脱了。”戚晋一本正经地夸赞,“藏拙,也是很了不起的功夫。事实上要想一击取胜,首先要保全性命……”
“我以为我要死了。”李木棠打断他,“他们知道我骗了他们,我还敢接着骗……我说小之跑了,我猜他们就要杀了我……”
“可他们没有得逞,也不可能得逞,知道为什么?”
戚晋就告诉她,那时候燕贼如何强弩之末,城外何等大军阵仗将丰安层层围困;“以卵击石,该当如何?”甚至哪怕被燕贼占据的城池内,也藏下那么些不折不挠的乡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就打得敌人哭爹喊娘!“而且就在县衙房顶……你其后是否不记得,在县狱内——不过片刻,便都被执仗亲事夺回。至此你已经回家了,谁也伤害不了你。”
“……雪化了。”她轻声喃喃。阳光落在睫前,五光十色,院子里开满了花,是夏天了。
“从来就没有大雪。”晋郎着重强调,“不论天涯海角,有二哥,有亲事,有镖师,有各路义士……天理昭彰,必不使你喊冤。阿蛮,还有我。”蹲身在前,那双大手将她冰凉的爪子捉住,“哪怕我不在身边,我也已经在路上。你不用害怕,你很安全,明白吗?”
称病不朝、寸步不离快要月余,李木棠凭什么不对他的许诺深信不疑?夏天毕竟近了,才睡一觉,可惜端午已经过了。晋郎依旧给她编了五色线,再绣个荷包——两面各一双铜钱,和他自己腰间的相配,不过手艺居然要好上不少;有一天晚上,甚至连雄黄酒都许她偷喝一点:“只要你别显出那凤凰原型来,吓死为夫……那求仙问药起死回生的辛苦,可不敢让你领教一二……你也只需喝一口,抿抿唇,讨个彩头,奖励你积极康复……”
“到小之生日……我总得好好尽兴!”
“啧,净说大话。”戚晋亮杯底嘁她,“也不算算还剩几天给你痊愈如初?今儿什么日子,你怕也根本不记。”
他话音刚落,偏门就有人走进来。一身经年的旧衣服,补子都快磨破,挽袖口扎裤脚,就差再扛个锄头。戚晋跟着就着急——此人来得不是时候。得等夕阳半落不落,晚霞朦朦微醺,昼夜交接,李木棠一双雀目快要发挥作用——这个时间出场,才好以假乱真。“我以为你那句是信号。”对面老老实实站住,颇有些手足无措,“今日廿三。”
今日廿三,李阿勇恰逢忌日,回魂还阳来看看自己妹妹有什么稀奇。可是偏就是今天,李木棠看仔细了,咧起嘴来却喊:“二哥”。“我不信神神鬼鬼那套。”她这么说,眼睛却没从人身上离开过,“现在有二哥,我觉得就很足够。”她接着又伸手,要去扒拉那件沾了灶灰的脏衣裳看,“我在这里……袖口、这里,绣了一朵小小的花;怕把爹爹买给他的新衣服扎坏了,就绣在旧衣服上。这件是爹以前新婚那时候的好衣裳改的,穿松了旧了也很舒服,我要阿兄到时候穿在盔甲里头,偷偷地……他没有带走,不知道为什么。爹后来也舍不得卖了,也舍不得埋了。娘说总要留点什么东西,不能两眼一抹黑,就当阿兄这个人从没来过……”
她又这样。要么缄口不言,要么一口气说好些话。戚晋递去一杯茶,热水煮滚的红枣和花椒粒起起伏伏,后者一不小心就得吞几粒,让她直吐舌头。阿兄就找出个小糖块来,和儿时一样的费牙。李木棠眉头皱得愈紧,才想让给某个好甜食的,忽而一侧眼——麻意混着滋滋甜气,不知不觉就从舌根下冒出来,还堵着了嗓子;漆黑明亮的杏仁眼却再一次显出作用:泽远堂两侧门柱上,除了“临九州诏八神七曜传六艺五福赏四美聚三才方道木本传庆;入三馆阅四书五经谙六韬七略解八卦通九章始谓水源承泽”一副联句外,高悬着的原来还有对桃符。郁垒神荼,民间造像大抵相似,可偏今日这对,莫名有种别样的熟悉;就连吃到嘴里的那些滋味……
低下头,摆在眼前有双虎头鞋。色彩算不上太鲜艳,样式却是从小心向往之梦了许久的模样。“二哥回了一趟家。”他说,他们说:既然阿蛮行动不便,那就把家,给阿蛮带过来。
是家里院子里的枣树,居然还茁壮活着;唯一幸免遇难山上自家的花椒,泡水据说能除五脏阴湿;糖块虎鞋是镇子观音庙前买的,二哥还进去上三支香呢;衣裳褪了色,桃符是旧的;还有一罐黄土,要加上神位,放在高案上供起来的。
李木棠却打开那陶罐子,埋脸深吸一口,还想探手揉搓揉搓。不信魂灵,她只信血肉;血肉腐烂、融化、重归大地,一丝一缕,现在岂非都握在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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