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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云淡风轻,顺水推舟。那舟却载了五味入喉头,酸、苦、辛、甘、咸,陈焉再说不出半个字。所谓活药罐,不过是撕了借口上一层皮,重新裱上崭新的蜡纸罢了。偏偏这蜡纸还鲜艳得理直气壮。
难为了谢皖回,竟然想出如此正大光明的理由。好一个名正言顺。他苦笑,居然不得不继续装傻,陪他唱了这出戏。
贾年达讹他的银两确实追了回来。可他欠的债却是越来越多。
每日仍有小点丢到面前,做得纯粹,是寻常的酥甜粉糕。只不过旁边多了一盅药。谢皖回一根指头敲着石板桌,每每说:“喝了药再吃点心解苦!”
他面上点着头,心里叹着气。谢皖回瞧也不瞧一眼,径直冷着眉眼将银针,小炉,敷巾,药瓶等物麻利地摆开,不容他动弹,喝令他坐稳,自己三两下轻车熟路地解了他的外衫,褪开心衣,坐在那断臂一侧沉着脸搽药扎针。见他欲言又止,谢皖回率先下了毒舌,不是说“新配的药,仔细毒发“,便是“疼死了一概不管“,或者定有“正愁没人试药,若适得其反,你是活该“一说。
陈焉却是笑不出来了。
他僵坐凳上,一动不动当着那只“活药罐“。谢皖回在踩刨花的时候是谢皖回,可真到了行医之时,却是活脱脱一个谢大夫,为了不分神,连话也决然不搭半句。
陈焉尊重他的习惯,一同沉默。沉默久了,他自己也有了一个习惯。
这个习惯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当谢皖回心无旁骛地低头看伤,陈焉也心无旁骛地低头看他。那个样子的谢皖回,最为一丝不苟。尤其在凝神不语之时,两道眉毛像剑刃抖直的瞬间,张力十足,乌黑的眼全神贯注盯紧患处,额头上往往渗出一两颗细白的汗珠,嘴唇抿着,鼻翼轻动。怎么不叫人敬慕三分。
那次,谢皖回冷不丁问一句“疼不疼“,他抽神不及,傻子似地“啊“了一下,不明所以。
等到那大夫不耐烦的目光刺过来,他才察觉一枚尖针入肉三分,赫然在自己的断臂上方,此刻竟才发现疼得紧,人却懵了,只发出两个单音:“哎哟。”
“现在才喊,顶什么用!”谢皖回没好气地开了骂,“木匠做久了,你也成木头了么!”
陈焉怯生生地轻咳一下。
有时候他独自一人削着板材,脑子恍恍惚惚想着谢皖回专注于敷药用针的神情,手中的刀笔不知不觉轻挑慢剔,待醒过神,木纹间竟是神差鬼使刻了一个“回“字。陈焉一窒,匆忙用刨刀削去。一朵仓促的刨花卷不走他两颊微热,轻悄落了地。
处暑天时披着日光,居然还是有些闷热,谢皖回时常一试药便是半个时辰,薄衫汗湿,颈边难免湿嗒嗒一大块,他也不睬,只顾手中活计。堆积木料之处恰有不少木灰,稍有风起,便会附在汗渍上,额头和脖子紧挨着发丝的地方最容易浮着一层花白。陈焉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预先备了一方汗帕在凉水里头,轻轻收干水,替谢皖回拭汗,末了又为他将发间的木灰小心翼翼拨干净。第一次时,那个人似乎嫌他动作挡眼,皱眉别了一下脸,陈焉立刻停手,忐忑而尴尬地等他发话,可后来谢皖回竟没说什么,随他去擦,他不禁微微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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