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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信踩着晨露涉过河水时,党参坪的炊烟正从竹楼的烟囱里漫出来。坪上的党参田像铺着层碧色绒毯,淡紫色的钟状花缀在毯面,风过时掀起的浪涛里,纺锤形的根须在泥土中舒展,被药农的小锄刨出时,黄白色的根茎还沾着湿润的黑泥,活像埋在土里的玉如意。
二十口铁锅在坪顶排开,灶膛里的松木柴燃得正旺,火星溅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党参坪蹲在第十二口锅前,灰色短褂的前襟沾着深褐色的蜜渍,手里的竹铲正翻动着锅里的党参段。炼好的蜂蜜在热锅里泛着琥珀光,裹着切段的药材翻滚,甜香混着党参的甘味漫成金黄色的雾:"你嚼这片生党参," 他捏起段药材递过来,初尝甘甜,细品却带着股生涩,"这股燥气来自菊糖,得用三年陈蜜慢慢炙,炒到外焦里嫩,补气生津的药效才能温润平和。"
竹筐里的党参段码得整整齐齐,刚切好的段面还带着新鲜的刀痕。党参坪舀起蜜水往药材上浇,蜜液顺着纹理渗进去,原本干硬的药段渐渐变得柔软:"每斤党参得用三两五钱蜜,还得掺一两的山泉水,多一滴蜜就腻了药性,少一分水便裹不均匀。" 他抓起一把炙好的党参在指间搓,蜜浆在表面凝成层薄薄的亮衣,"就像七年前那场旱灾,我守着这口锅没走,不是傻,是知道这药关系着老人们的气血。"
老槐树下的晾架分三层,每层都铺着细麻布。最下层的生党参泛着浅黄,摸起来扎手;中层刚炙好的党参带着湿软,蜜香浓郁;上层晾透的蜜炙党参呈深棕,断面的纹理带着韧性。穿蓝布褂的药工正用小秤称药,秤砣的刻度精确到分毫:"炙好的党参多糖含量 28.5%,刚好够特级。" 她往账本上画了个红圈,"昨天那锅蜜少了,降到 28.0%,党参坪硬是让伙计们把整锅药倒回蜜水里重泡。"
"这不是较真,是积德。" 党参坪往锅里撒了把党参,竹铲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民国年间有个药铺老板,用糖稀代替蜂蜜,结果吃坏了半村人的胃口。" 他指着坪边的石碑,碑上 "蜜炙党参" 四个大字的刻痕里还嵌着些许尘土,"你看这 ' 蜜炙至透 ' 四个字,当年刻碑的老药工,为了找准蜜水比例,把自家的蜜罐都称得底朝天。"
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姑娘提着蜜罐跑来,罐口的红布被风吹得飘起来:"爹,张大爷送来的春蜜,比去年的稠了两成。" 她踮脚揭开罐盖,醇厚的蜜香混着药气漫开来,"他说您为了等这罐蜜,把晒好的党参存了三个月。" 党参坪接过蜜罐时,指腹摩挲着罐沿的小缺口 —— 那是四年前救山火时被石头碰的。
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戴金戒指的汉子把麻袋往地上一摔,里面的党参段滚出来,泛着不自然的油亮:"坪老哥,你这蜜炙的卖一百三,我这糖拌的六十就出,凭啥药铺都要你的货?" 他抓起一段往嘴里塞,齁甜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头,"不都是黄段段?"
党参坪把竹铲往锅沿一磕,火星溅到汉子的皮鞋上:"你那糖拌的能补气血?" 他捏起一段糖拌党参,断面的纹理被糖霜糊住,泛着僵硬的白,"去年王大爷用你这货,吃了半月还是气短,最后还是靠我这蜜炙党参提了气。" 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药书,"这是光绪年间的刻本,上面写着 ' 蜜炙党参,蜜水相和,炒至色变 ',比你那油印的说明书靠谱多了。"
坪边的青石板上,药碾子转得正欢,蜜炙党参的粉末混着蜜香落在纸上。穿长衫的老郎中正用舌尖尝药:"蜜炙能让党参的补气力增三成,糖拌的反倒滞气。" 他往药方上画着圈,"就像老话说的,' 药经炮制,方得良效 '。"
太阳落山时,药农们开始收工。党参坪往乱信包里塞了包蜜炙党参,沉甸甸的带着蜜香:"过了那道山梁就是白术坡,他们用麸炒白术总掌握不好火候,你把这包带去,让他们闻闻正经的蜜香该是啥样。" 小姑娘往乱信兜里塞了朵党参花,干花在掌心轻轻响:"这花泡茶能补气,就像爹说的,药要实在,人要本分。"
乱信往山梁上走时回头望,党参坪正往灶膛里添柴,铁锅里的蜜炙党参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坪顶的木牌坊上,"党参炮制" 四个字被夕阳染成暖红,与晾架上的药材融成一片。山脚下的溪水倒映着这一切,把蜜香带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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