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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目露悲伤,不说话,望了望一个方向。钟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跟着她往那边行去。
沿路打扫战场的人们都给她让开了路,于是她便看见了静悄悄地躺在地上的小儿郎。
她稳稳地走到阿毅身边蹲下来,安静地看。她很久没有仔细看过阿毅了,比起阿初,她对阿毅实是算不上用心。她嫁给焦有常的第二年阿毅就出生了,那个时候她也还很年轻,那些怨恨那些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毅。随着年岁增长,焦有常打算亲自教养阿毅,她便顺理成章地把阿毅丢给了焦有常。十岁的时候,焦有常带着他去劫道,让他沾了血。阿毅回来的时候兴奋地把战利品捧到母亲面前,钟杳却变了脸色。她与焦有常大吵了一架,焦有常却平常地道寨中儿郎都是这般长大的,叫她别管,阿毅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她便死心了,阿毅注定是要长成另一个焦有常的。那之后她只管看住阿初,再不管阿毅的事。
上一次见到阿毅的时候,他说自己长高了,但钟杳没有细看。现下,她总算有时间有闲暇细细来看了。她总当他还是小小一团的模样,而实际上,他已隐隐约约有了一些大人的轮廓,五官更像焦有常,也有些地方像她。
钟杳伸手抹掉了他脸上沾染的污渍,他安静平和地闭着眼躺在那里,长箭刺穿了他的心脏。钟杳握住那支箭,用力地拔了出来,丢到一边。她无从知道焦有常为什么带着他还未成人的儿子来打这场仗,也不知道直面刀锋箭雨的时候他有没有感到惧怕和后悔。她只是久久地守在她的儿郎身边,认真地看着他,记住他的样貌。久到日头西斜天色暗沉,再也看不清楚,她俯下身将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最后一次抱住他,与他告别。
“对不起。”
钟杳把焦有常和阿毅葬在了山里,小小的两座坟茔,没有名字。
她撒下了最后一抔土,坐在路边的大石上休憩。谢悯一直陪着她,从头到尾,也不说话,只在一边看着,她想钟杳应该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
钟杳忽地笑了一声,开口道:“高大人问起阿毅的时候,我说交给命运抉择,看阿毅会不会选择我。哈,命运到底是眷顾了我一回,它替我做出了选择。
“我啊,从没有保护过他,从没有试着拯救过他,也从来没有教导过他。这算得上不教而诛吗?”
她没有想要谁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直到看到他之前我都在想,我要怎么对待阿毅呢?他是我的儿子,却也是焦有常的儿子,是瓦寨的少寨主,是沾过血的山匪。我会护住他,可他会怎么看待我?我又该怎么对他?幸好,不必我选了。我竟松了口气。我这样也算是个母亲吗?”
她看着坟茔出神,而后听见了谢悯唤她的声音。
“阿杳,”谢悯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你本就不必选,你先是自己,而后才是母亲、女儿、朋友又或者其他。”
“你不觉得我自私可怖吗?”钟杳把自己的手放在谢悯的手背之上。谢悯的手很暖。她翻掌将钟杳冰冷的手指握在了手心里。
“人能做的事情是很少的,多数时候顾好自己便已很是艰难了,哪有余力再去管旁人呢。如果这就是自私,那便做个自私的人吧,至少这支持着你等到了你我的重逢。”谢悯轻轻地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钟杳搂住她的腰,将脸颊埋进她的腰腹间,手渐渐收紧,箍着她不放。谢悯站在她的身前,温暖的手掌轻抚她的发,陪着她,守着她,替她藏起脆弱易碎却又沉重无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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