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第46章（第2页）

前往北京的旅途，每个人都变好脾气，很有耐心，因为都知道前方是个不错的结局。于是她们又恢复到大大方方，绝不找茬，甚至有点客套的状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四个人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挽回几十万，这不算一笔小钱，从现实的角度看已经足够渡过眼下难关。而最后见过张馨畅之后，大家又要面临分别，金星距离开学时间很近了，回家也只能待几天。一想到接下来大学四年将与妈妈长期分离，想到她独自在家将要承受的孤寂，就想对她更好些。金玉衡在想，赴死之前要不要再回去一趟，陪妹妹做完心脏支架手术，珍惜最后时光。金岱渊也将开启属于自己的真正人生，她还有点无所适从，需要时间思考接下来怎么生活。她有预感，金星大学毕业后回家生活的可能性并不大，世界辽阔她本应趁年轻多多游历。提议去北京，除了想去看看张馨畅到底怎么回事，她家到底怎么回事，也想看看金星即将就读的大学，姐姐曾生活多年的城市。听说支架手术虽然不大，却还是有风险。她曾经的老同事，因为对造影液过敏这种小概率事件，差点死在手术台上。谁都说不好能陪伴家人多久，能多陪一天是一天吧，她突然珍惜能待在姐姐和女儿身边的日子。

人人都为别离不留遗憾而考虑，只有观棋在想，这次回家，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们呢？他拿不准，跟金家人相处的时间，他自认做得不错，完全掩饰了身份，应该没人怀疑。李金星，虽然比自己年纪大，但其实被妈妈和姨妈保护得太好，善良温和，有自己的判断，没太多私心，总把人往好的地方想。这个单纯的姐姐心理年龄像是自己的妹妹。如果有一天能相认，该有多好。他愿意跟她一起玩，遇到事情也愿意找她商量。金星的妈妈，像他小时候想要的妈妈，永远无条件护犊子，虽然有点冲动莽撞，可她其实是可亲的。聪明人都自私，如果聪明又漂亮就会更自私些，比如金星的姨妈。她也很好，但她的好只是对她自己而言，对于这个家，她能做什么呢，她永远会更优先考虑自己的得失。她跟爸爸太像，这种像令他讨厌不起来。

观棋刚懂事的时候就想问，爸爸为什么老不回家？可惜口不能言。他只有妈妈，而妈妈是无法独立生存的人，身体太差，还要照顾他，她也没有家人可以依靠，做不到像其他正常妈妈那样朝九晚五，再兼顾家庭。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或许这个家也是错误，如果能选择，他宁可不要投生人间。很小的时候，他就有预感，未来将是苦海无边，而他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他没有梦想，不敢想，从小就读聋哑学校，没有健全人朋友，也不知如何交朋友。妈妈是不爱交朋友的性格，她总是缺乏安全感，无法信任别人，习惯把所有人都想得很坏。

“千万不能告诉她们你是谁，不然这一路很可能不安全，万一她们恨你呢？”临出发时，妈妈的叮嘱。

“万一她们是好人呢？爸爸自己选的人，也不会太坏吧。”观棋比画着手语，反问道。

“你还小，没见识过人间险恶，别忘了你外婆是怎么死的，是被即将成为我继父的人，他老婆找人烧死的。死的时候，她还以为过几天就会带我去结婚。我继父人不坏，对我和你外婆都很好，可惜人心难测。”妈妈格外严肃地说，摸着观棋的头，“跟她们相处一定要说话小心，不要得罪她们，也不要引起她们怀疑，能不说的话就别说，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这话妈妈说过很多遍，有时候观棋都怀疑妈妈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他说得已经够少的了，虽然这让他很难过，太多事只能憋在心里，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么憋也不能把自己憋胖一点呢？如果看起来更强壮点些就好了，会自信很多。

当哑巴也挺好，观棋在综艺节目里听到一句话：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如果注定被误解，那人类如果全都是哑巴，世界会比现在更好吧。或许不告知才是最好的，不然以后如何跟金家人相处呢？按照妈妈的意思，人家也未必想要跟自己相处，所以没必要提前引发矛盾。日后就像从前一样，各自生活。

可他喜欢金家的每一个人，她们风风火火，吵架就撕破脸吵，不把话说明白谁都别想走。她们互相关心暗自怀念，说完最狠的话，明天就大大方方地后悔，送上对方最想要的吃的喝的，用实际行动道歉。她们表面上分崩离析，实际上千丝万缕，什么都分不开她们，她们流着同样的血，她们是真的一家人。

妈妈和爸爸从不这样，他们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爸爸说什么妈妈都不反对，爸爸怎么做妈妈都说别管他。妈妈怕爸爸，因为妈妈靠爸爸养，这样的妈妈养出来的儿子，必然更怕爸爸。小时候，爸爸难得带他去商场，想给他买他根本不喜欢的羽绒服，他想要的是另一件。结果妈妈拉紧他的手，暗示他别这么做。后来妈妈说，爸爸在外边不容易，很多事情不顺心，回到家我们就让他没有任何不顺心的事好不好？他点了头，此后再不敢顶嘴，不敢做违背大人选择的事。可年轻人没有叛逆过，会缺乏某种维生素，影响健康。

可能没吵过架的夫妻关系也不健康，观棋想，天底下哪有百分百完全契合的两个人呢？他这一路算见识了，亲姐妹、亲母女还有许多矛盾呢，她们越吵架，他就觉得越对头。身体得病还会发烧，发烧的过程就是杀菌杀病毒的过程，白细胞战斗的过程。一个人从不得病，不一定代表身体好，或许会突然来个无药可治的大病。这是老师说的，不要害怕遇到问题，更不要担心引发讨论，甚至争论，真理越辩越明。

妈妈总为自己考虑，可她也不全对，所以爸爸说离婚就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又每天后悔不已。快十七岁了，观棋从未像这次旅程这样离开妈妈那么久，从最初接到这个任务他就很期待，甚至很兴奋，死水般的生活终于有了波澜。小孩子还不懂如果真的失去父亲，人生会有什么不同。他只知道自己踏上了渴望已久的探险之旅，对他来说每天都是刺激新鲜的，只要不犯错，就可以一路当好观众，享受沉浸式的成人世界探险之旅。

观棋羡慕金星，这一路他都在观察这个姐姐，作为有着一半共同基因的亲人，姐姐跟他的确有着神奇的共同点，他们都喜欢双皮奶，喜欢黑色衣服。甚至喜欢同一个美国歌手，好几次他都在姐姐手机屏幕上看到他最爱的歌，内心狂喜。这个家多有意思，他想要加入，想以后能经常跟她们见面，逢年过节如果能再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多好。

观棋还没回味完这趟旅程，飞机已经抵达首都机场，网络信号一恢复，马上收到了妈妈的信息，她已经在出站口等着大家。容不得多想，观棋带着金家的三个女人们，取完行李，一起奔赴出口。

穿着白色背心白色阔腿裤，米色宽松长款防晒衣，扎着丸子头的张馨畅，手里捧着一把配色精心的花，粉玫瑰、白色虞美人、黄色洋牡丹，被粉红色的包装纸衬得格外清新。仅仅是站在一横排来接人的队伍里，就十分惹眼，任何人走出通道都会第一眼看向她。

金岱渊紧跟观棋，一眼就看到了张馨畅，她本人比视频里看起来还要好看，完全没滤镜反而更生动更自然。更可怕的是，她那小腰身，那薄薄的背，细长的脖子，宛如少女。

金玉衡看到的是这个女人貌似随意的妆发下，其实有精细之处，她化了看似淡妆的全妆，甚至只贴了眼中偏后的两簇眼睫毛，没贴眼尾，随意斜挎的草编包，是去年最新款龙骧，项链是经典满钻笑脸蒂凡尼。这个女人有点东西，金玉衡一看就知道，妹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由得上紧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