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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曾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永远高大永远威严,可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风前残烛,混混沌沌地,将最后的生命之火用于咒骂。多么可笑啊。
卫载不为所动,她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垂死的挣扎。
这个人在她幼时也曾慈爱地抱她在怀里,也曾极度地宠爱过她,但那不过是对关在笼中的一只雀鸟的喜爱,是对圈养的小兽的喜爱,而不是对一个人。但卫载其实并不恨他,说实话,他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父亲和一个不受重视的孩子,他们到底还是父女。但是,但是,作为儿女的卫载可以与她的父亲和解,作为许晴初们的主君,作为顺应天下大势而生的新王,她无法替苦难的黎民众生原谅这个腐朽无能荒唐贪婪的帝王。今夜,她要的不是储君的袍服,而是帝王的冠冕。
她眼看着她的父亲气息一点点弱下去,他害怕了,他求卫载,他嘶吼,他诅咒,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在愤恨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不动了。
卫载就那样在榻前站到天明。在黎明的曙光照进永安宫的时候,她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在外面守着的还是许晴初。
卫载看向许晴初,后知后觉的疲惫涌上来,让她心力交瘁,她艰涩地开口:“一切都结束了是吗?”
许晴初将抱在手里的白袍抖开,披到她的身上,看向她的眼神温柔缱绻,话语冰冷又炽热:“不,一切才是刚刚开始,我的陛下。”
第23章
若是一个平凡的故事,君临天下或许就该是结尾,皇帝们从此就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不是。卫载好似拥有了一切,又好似失去了一切。永安宫修葺一新,一切布局都按她的喜好来,再走进来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宫室。但她难以安寝。
她睡不好,浅眠多梦易醒,不是因着她的兄长和父亲都死在这里,而是因为沉重的压力。
说来好笑,她的继位诏书是伪造的,毕竟她的父亲咒骂她到死,自不会给她写诏书,她也不屑要。若是放在百年之前,她这种得位不正的皇帝会被朝野上下抵制,会有忠臣良相有卫道士宁死不从,把她骂到发疯,叫她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洗不干净的污点。但都没有,她父亲的朝堂哪里还有忠臣良相?所有人都当不知道,只要有诏书就算名正言顺了,反正也没有别人了——三王四王虽说是就藩,但无兵无马无权,甚至走不出封地,唯一剩下的六王叫卫载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只要有人敢提六王,六王立时就要暴毙。卫载登基得无比顺利。
但这破败的王朝不会因为换了新的帝王而焕然一新,倒不如说朝堂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之前因着先帝四五年不上朝而停滞的政务层层叠叠地堆上了卫载的案头,什么事都要她来做决定,浩如烟海。左相右相是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老臣,一个本是心灰意冷地守着文渊阁,卫载三顾茅庐才请得出山,另一个已经左迁西南边疆十余年了,因着直言不讳,一路从二品紫袍贬到六品绿袍,又叫卫载一纸调令召回京中。两个老妪几乎是吃住都在政事堂了。许晴初则在吏部,掌着文选司,想尽办法从一堆蠹虫里挖出几个可用之才放到该放的位置。这个朝廷,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人,没有章程。卫载对着堆积如山的文牍苦笑,他们兄弟姐妹打破了头在争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太累了,可是累极了不应该倒头就能睡着吗?为什么她睡不着呢?疲惫、困倦,但就是无法入睡。太医看过了说她身体并无大碍,她只是睡不着,每日里都要熬到四更乃至五更。就算是闭上了眼也很浅,睡了一觉又仿佛一直醒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叫她心烦意乱。许晴初开始搬进永安宫与她同住,到了时间就抱着她躺下,不许她自己埋头批折子到天明。许晴初熟悉的气息能让她平静下来,躺着躺着也就能睡着了,如若不能,做点什么也会好一点。
她通常在三更入睡,开始是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好一会儿才能真正进入睡梦,被许晴初摇醒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分明才刚刚合眼。晚上睡不够,白天也更容易困倦,有些时候说着说着眼睛就要闭上了,如果只是琐事,许晴初就会放任她小睡一会儿,但多数时候的事务都得要卫载拍板,许晴初便不得不忍下心疼,强行唤她起来。循环往复。
许晴初没有任何办法,她没法解卫载的心结,也没法拯救卫载,她不得不做那个恶人,一遍一遍地叫醒她。因为新生的脆弱的朝廷需要他们的帝王按时地精神百倍地出现在早朝上,这样他们才能知道,这个皇帝与上一个不同,他们才会安心,才不会惶恐。
成徽元年夏,盈州一个小小的四品宣威将军起兵造反,称卫载得位不正,试图拥立平王卫裁,卫裁圈在封地全然不知。这支兵马从盈州西南兴兵,一路杀向盈州东北的平王封地,要救平王于水火,一路上劫掠无数,势头正旺。而后正面撞上押送辎重往雍州军的运输队,这支队伍的主官是邹永金,她特意向卫载要了这个差事要去雍州与家人团聚。盈州生乱的消息才刚报到卫载案头,邹永金那头便已打散了匪兵生擒匪首。
永安宫的议事刚刚起了个调兵遣将的头,就改为了如何安抚盈州百姓如何处置兵匪上下,仿佛一出滑稽戏。
该议的事都议完了,大臣们恭敬地退出去,永安宫复又寂静下来。外头是炎炎夏日,光亮得晃眼,卫载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看了一会儿宰辅们拟好的诏书,只觉心烦意乱,随手就把诏书掀到一边去了。桌上有一块黑檀镇纸,刻了极精细的图案,卫载把它握在手里,看着外头的景,无意识地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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