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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起,军营里的喧嚣稍稍沉淀,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燥热与压抑。
验尸帐棚里的那股子混合着腐败与石灰的恶臭,仿佛黏在了鼻腔深处,无论如何也驱不散。
阿绾拎着空木桶,低着头,刻意避开了主道,沿着营帐边缘的僻静小路慢慢走着。
她原本该径直回尚发司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一拐,绕向了营垒后方炊烟升起的地方——那儿有口公用的水井,旁边挨着军营里最大的庖厨。
她心里惦记着件事:仵作樊云给她的那条粗布帕子,沾了尸帐里的晦气,得赶紧洗净晾干,才好还回去。樊云其人虽整日与死尸打交道,面色黝黑,言语木讷,心肠倒是软的。
庖厨区域远比尚发司喧闹,十几口大陶瓮架在土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蒸腾出粟米寡淡的香气。劈好的木柴垛得整整齐齐,几个火头军正忙着照看炉火,脸上都被熏得黑红。
角落里,专管烧火的苍头役夫楚阿爷正佝偻着腰,往灶膛里添着最后几根柴火。
他年纪很大了,头发灰白,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与军营的烟火气。曾经,荆元岑和楚阿爷一起喝酒的时候还问过他:“这么大年纪了,咋不回家享清福呢?”
楚阿爷却说,家里早已经没有人了。不如在这里烧火,一日两餐食总不会少的。偶尔,还能够悄悄多吃一口。
荆元岑死后,楚阿爷不放心小阿绾,还悄悄去看过她。如今,他瞧见阿绾瘦小的身影挪过来,脸上立刻绽开慈和的笑容,露出零星几颗发黄的牙:“哎哟,是阿绾丫头啊?咋个跑到这烟熏火燎的地方来了?”
“阿爷,”阿绾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将木桶放下,“我来打点水,洗洗东西。”
“嗨,这点小事,放着我来。”阿爷说着,顺手就从旁边温着的大瓮里,舀了一大瓢微烫的热水倒进阿绾的桶里,又兑了些凉井水,“用温水,去污快,也不伤手。你们那编发的活儿,全指望一双手吃饭哩。”
阿绾感激地笑了笑,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条皱巴巴的帕子,浸入水中,仔细搓揉起来。清水很快变得浑浊。
阿爷在一旁看着,浑浊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转了转,压低了声音:“听说……那边的事了了?月娘,没事了吧?”
“嗯,”阿绾点点头,手下没停,“将军让阿姐回来了,她是清白的。”
“唉,清白的就好,清白的就好啊。”阿爷连连叹息,皱纹都挤在了一处,“这军营里头啊,看着规矩大过天,铁板一块,其实底下……哼,腌臜事也不少。也就是你们尚发司的人,老实巴交,日日窝在那帐子里跟头发丝儿较劲,才显得格外规矩些。那些个军爷们,哼,尤其是近些年塞进来的那些世家子,哪个背地里不偷偷溜出去找快活?如今陛下圣驾东巡,不在咸阳城里镇着,上头管得松了些,底下这帮猢狲,可不就更野了心?”
阿绾拧干帕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带着真切的好奇:“阿爷,他们……在咸阳城里都有家业么?”
“大部分有个屁的家业!”阿爷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是一群仰仗祖荫、跑来混资历的绣花枕头!你细想想,近几年,是不是多了许多面皮白净、说话拿腔拿调、却连弓都拉不满的‘少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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