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第97章（第2页）

宫门次第开启，退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踱出宫道，青石板路上官靴杂沓，绯紫官袍在晨光中曳出深浅不一的影子。有人捻须沉吟，有人蹙眉低语，还有人望着宫墙外渐明的天色长舒一口气，这日的朝会，终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在人群将散未散之际，一阵急促规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绛紫色宦官服制的内侍手持黄绫卷轴，在一队禁卫簇拥下径直穿过人群。方才还窸窣作响的宫门口霎时静了几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追着那抹绛紫，这恐怕是要去崔府了吧。

左侍郎抚着胡须站在轿前，心情颇有些微妙。今日朝堂上陛下难得开怀，他弹劾贪腐的奏本骂得酣畅淋漓，可不爽的是，总跳出来与他针锋相对的死太监没在，让这场交锋少了些滋味。他望着宦官远去的方向轻叹一声，唉，想崔玦的第一天。

此刻掌印府邸深处，地龙烧得暖如暮春。宫瑶正抱着一只鹅黄大抱枕趴在锦被里哼哼唧唧，云缎被面乱糟糟堆成山峦。针脚细密的胖鸭子被她搂得变了形，这可是云珠熬了三夜给她缝的。

几日前受了惊吓，云珠虽在卧床休息，但还强撑着穿针引线。她想着奶奶和老祖宗日日同寝，如今老祖宗走了，奶奶连个暖床的都没有，空落落的多难受，抱着这个填满陈年菊叶的长枕或许暖和些。果然宫瑶爱得紧，连用早膳都要把鸭翅膀拽到膝头垫着。

“奶奶，”云珠顶着乌青的眼圈守在床边，小心翼翼将玉梳探进宫瑶蓬松的发间，“前头传话的来了三拨，宣旨的公公已候了一个时辰，茶都续过五回了……”

“不要急不要急。”宫瑶把脸埋进鸭子肚皮闷声道，声音裹在丝绵里软绵绵的，“反正我进宫也得等着吃下马威。”话虽如此，还是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来，虽然有云珠给她的大鸭子，她还是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某个人。

云珠心疼得不得了，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抿唇不语，只将层层叠叠的女官服制仔细套在宫瑶身上。镜中女子眉眼间还带着宿眠未醒的慵懒，但当九树花钗冠压上云鬓，缀珠流苏轻晃，又把那点倦意都淬成了锋锐。

前厅里，福安福临正围着宣旨太监赔笑，额前昨日磕头留下的青肿还很明显。

宣旨太监心里也犯嘀咕。这宫瑶的做派实在难测，说她不郑重吧，府上两位最得脸都在这儿陪着说尽好话，说她郑重吧，眼瞅着快巳时，连个脚步声都听不见。

正腹诽，忽闻环佩叮咚自回廊传来，方才还抱怨的人此刻扶着丫鬟的手缓缓现身，看到他时，立马变成着急忙慌地模样，几步冲上前十分认真地行了个大礼，吓得他身体下意识躲了一下，脚都瑟缩了几寸。

鬓边钗环剧烈地摇晃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急响，“请公公恕罪，”宫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因过度劳累而导致的虚弱沙哑，“绝非臣妾有心怠慢天使，实在是深知天威浩荡，圣旨庄严，臣惶恐万分，岂敢有丝毫轻慢？”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一只微微颤抖的手，示意性地拂过自己一丝不苟的发髻和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

“您瞧，生怕仪容有失，亵渎了天颜，这沐浴、焚香、更衣、梳妆……每一道工序都不敢省却，反复查验，这才耽搁了时辰。这一番精心准备，正是对陛下、对公公您最大的敬畏之心啊！”

她的话语又密又急，情真意切得近乎浮夸。说完，她还维持着深度屈膝的姿势，微微仰起脸，用一种混合着无辜、虔诚和一点点邀功请赏意味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宣旨太监，等待对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