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第172章（第1页）

这个狼崽子是否真心感恩过我？不过想来，他为我做的，确实也算仁至义尽。

他本就是孙长福精心挑选，送来伺候母后的“玩意儿”，或许能得几分宠爱，或许在新鲜劲儿过后便被弃如敝履，最终在深不见底的荣宠漩涡中沉浮，直至湮灭。

但宫里的日子流水般过去，在母后宫里的这些年，他也算是锦衣玉食地供着长大，褪去了初入宫时的青涩怯懦，骨子里的颜色便毫无顾忌地绽放开来。他的样貌美得越来越尖锐，像一柄刚刚开刃的薄刃匕首，寒光凛冽，带着一种妖异的侵略性。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弧度天成，看人时即便无意，也含着三分情意，七分迷离。瞳仁不是纯然的黑，在光下竟隐隐透出些琥珀色的光泽，流转间妖冶横生，偏偏他的神情常是冷的，于是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冰与火的交织在他脸上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让人明知是祸，仍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样一张脸，在深宫里是福也是祸。我不知怎的，目光总会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或许是因为我早已洞悉他本可能走向的命运，或许仅仅是因为初见时，我曾因一时不忍问过他的名字，更或许是他与宫中绝大多数低眉顺目的内侍都不同，他身上有种未被彻底驯服的野性，藏在看似恭顺的皮囊下，蠢蠢欲动，

母后是何等人物，很快便注意到我每次对崔缺的关注。她并未点破，也未见丝毫愠怒。于她而言，这深宫之中，想方设法靠近她取悦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一个崔缺不多，少一个崔缺不少。一个容貌出众的小太监而已，若她的养子表现出些许兴趣，在她看来，或许只是少年人一时兴起的好奇，无伤大雅，甚至不值得她多费心神。

然而，上位者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落在下位者身上，便是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飓风。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这份关注，无形中改变了什么。或许孙长福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或许母后身边另有他人不愿见到崔缺得势；又或许，仅仅是崔缺日益压不住的锋芒，引来嫉恨。最终，崔缺还是没能真正靠近母后，成为她榻边亲近之人。

这对于将全部赌注押在崔缺身上，期待借此更上一层楼的孙长福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希望落空，预期的奖赏化为泡影，所有的怒火与不甘，便尽数倾泻到了崔缺这个失败品身上。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孙长福已经以“忤逆犯上、不服管教”为由，将崔缺拖回自己的居所，扬言要动用私刑，好好“教导”规矩。彼时，我正与母后对弈，听到宫人低声回禀，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母后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奴才们不懂事，自有他们的去处，你专心下棋。”

我应了一声“是”，落下一子，棋局依旧，心下却已翻腾。我想象着崔缺在阴暗角落里可能遭受的折磨，他惊心动魄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神情？是屈辱，是恐惧，还是麻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我，或许是当初一点不忍的延续，或许是想亲眼确认这个被我无意间关注过的人最终的结局。

一局终了，我寻了个借口告退，立刻便转向孙长福居所的方向。越靠近，越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呵斥与器物摔打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孙长福气急败坏的怒骂。我心下沉沉，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我推开虚掩的门，预想中崔缺被欺凌得不成样子的景象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狼藉。桌椅翻倒，茶具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晾晒的衣物被扯落在地，沾染了泥污。孙长福本人更是狼狈不堪，官帽歪斜，脸上带着几道明显的血痕，官袍被撕扯得凌乱，正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地喘着粗气，几个小太监围着他，手足无措。

而这场混乱的中心，崔缺，正站在院子中央。他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更衬得肤色白皙。嘴角破了一块，渗着血丝，水绿色的太监服也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但他站得笔直，眼里没有丝毫惧意，反而燃烧着一种疯狂的、亮得骇人的光，他手里甚至还攥着半截打断的扫帚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