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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的铜漏刚过三更,沙盘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起初众人以为是风动,直到那声音渐成韵律,如无数僧侣在耳畔低吟,七座佛塔标记的塔顶竟渗出金雾,在半空凝成梵文咒语。王玄策猛地按住案几,银质假肢的关节因用力而咯吱作响——那些梵音裹着某种无形的压力,正顺着血脉往脑子里钻,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探神识。
“不好!”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震颤,刀身铭文突然黯淡下去。他眼睁睁看着沙盘里的唐军沙俑开始摇晃,那些由血沙凝成的骑兵缩影、步卒阵列,竟在梵音中寸寸碎裂。最前排的锋矢阵先锋俑首当其冲,马头崩解成沙粒,骑士的躯干化作红雾,不过片刻就碎了半数,残余的沙俑也东倒西歪,仿佛随时会溃散。
“是阿罗那顺请的婆罗门僧在作法!”次仁拄着拐杖踉跄后退,羊皮袄上的氆氇被冷汗浸透,“他们用佛骨的灵气催动梵音,专克兵家煞气!”
王玄策的额角渗出冷汗,却死死盯着那些梵文咒语。他突然想起怀中那卷《金刚经》残页——去年从被焚毁的佛寺里捡的,纸页边缘还带着火灼的焦痕,是当年玄奘法师在此讲经时用过的抄本。他猛地扯开衣襟,将残页拍在沙盘中央。宣纸接触血沙的刹那,原本模糊的经文字迹突然活了过来,如青黑色的蝌蚪在沙上游动,所过之处,沙粒自动隆起,瞬间组成三道深沟,沟沿还竖起密密麻麻的沙刺,将残余的唐军沙俑护在后方。
“这是……”蒋师仁失声惊呼。那些壕沟的走向极不规则,却恰好将梵音形成的金雾挡在外面,仿佛天生就克制这诡异的声波。
“玄奘法师当年在此译经,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王玄策喘着气解释,指尖抚过游动的经文,“《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这些文字能化解执念,自然也能破这被邪术扭曲的梵音。”
话音未落,沙盘西侧的佛塔突然拔高半寸,塔顶的金雾凝成张巨大的鬼脸,梵音陡然变得尖锐,如鬼哭般刺得人耳膜生疼。三道沙质壕沟剧烈震颤,沟沿的沙刺簌簌坠落,显然快要撑不住了。蒋师仁怒喝一声,陌刀如一道闪电插入发声的佛塔标记,刀刃没入沙中的瞬间,整把刀突然亮起金光——刀身竟浮现出长安皇城的立体轮廓!
朱雀大街如银带纵贯南北,东西两市的坊墙历历可数,宫城的太极殿顶覆着琉璃瓦,而皇城正南的朱雀门,竟与沙盘里那座最高的佛塔遥遥相对,连塔基的台阶数都分毫不差!
“这是……长安的布局?”论赞婆瞪大了眼睛,他曾随松赞干布去过长安,对那座雄城的轮廓再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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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去年在甘地斯河畔,阿罗那顺的黄金面具下,曾闪过一句含糊的汉语:“你可知,天竺有座城,照着长安造?”当时以为是疯话,此刻看来,这最高的佛塔分明是照着朱雀门的形制建造,而七座佛塔的分布,竟与长安城内的七座皇家寺庙位置吻合!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阿罗那顺偷学我大唐营造术,把佛塔修成皇城形制,想用长安的气运镇压佛骨的灵力!可他忘了,朱雀门向来是天子出入的地方,岂能容邪祟玷污?”
蒋师仁的陌刀在沙中猛地旋转,刀身的皇城轮廓突然射出无数光丝,如蛛网般缠向七座佛塔。最高的那座佛塔剧烈摇晃,塔顶的鬼脸发出凄厉的尖啸,梵音却莫名滞涩了几分。就在此时,沙盘里的半枚铜佛残核突然迸出金粉,如飞蛾扑火般裹住那些紊乱的声波。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梵音在金粉中扭曲、翻转,尖锐的鬼哭渐渐变得雄浑,竟化作《秦王破阵乐》的鼓点!“咚!咚!咚!”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帐外列阵,鼓声震得帐顶的牦牛油灯都跳起了舞。那些先前崩碎的唐军沙俑突然从沙中升起,断肢重新拼接,碎首重归脖颈,个个昂首挺胸,额间还多了个暗红色的烙印,细看竟是“效节”二字。
“是死难弟兄们的魂灵!”蒋师仁的眼眶红了。他认得最前面那个沙俑,缺了颗门牙,正是去年总爱抢他干粮的小卒王二牛。
梵音彻底消散,金雾化作点点星光落入沙中。七座佛塔的标记黯淡下去,塔基处渗出黑血,显然是邪术被破后的反噬。王玄策正想松口气,却听沙盘边缘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青铜盘的饕餮纹突然裂开道缝隙,缝隙中涌出的不是沙粒,而是青黑色的泥土,竟在盘边勾勒出一条蜿蜒的小径,从恒河下游的密林一直延伸到最高那座佛塔的塔后,尽头还标着个小小的“井”字。
“这是……”次仁凑近了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是当年玄奘法师偷运佛骨的秘道!老人们说,法师怕佛骨被婆罗门夺走,从王舍城的枯井挖了条地道,直通恒河边的芦苇荡,全长整整九里!”
蒋师仁蹲下身,指尖沿着秘道的轨迹游走,触到那“井”字标记时,沙粒突然下陷,露出块巴掌大的青石板,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奘”字。
“天助我也!”王玄策的银质假肢重重顿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阿罗那顺以为用长安形制就能锁住佛骨,却不知这秘道本就是玄奘法师留下的生路!”他看向蒋师仁,眼中闪烁着寒光,“蒋校尉,你说若派一支小队从秘道潜入,直取佛骨,再在七塔地宫放火,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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