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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李鸿启突然忍不住急速喘息起来,陈克就是再迟钝也已经看得出,李鸿启身上有病,方才脸色红润其实质是病态的潮红。他正想劝李鸿启歇歇,却见尚远只是起身给李鸿启倒了杯茶,李鸿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歇息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文青不吭声这才对了,我身上有病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既然想给你们讲课,你们尊敬我,就仔细听我讲课。若是你们给我做小儿女态,惊慌失措,哭哭啼啼。那我岂不是给你白讲了。”
“李老师,今天时间长着呢,您慢慢讲。”陈克连忙说道。
“你能慢慢听,我可没空给你慢慢讲。”李鸿启强打笑容,然后一气说了下去,“如今天下残暴悖佞,已是大乱。而哪次朝代更迭不是如此。如何对待天下的暴虐、残酷、无耻,如何从这些暴虐、残酷、无耻中挣脱出来,以坚定的态度革除一切不义,对于像你们这样有志气的人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当今中国,只要满清一倒,便是大乱。注定是哀鸿遍野,伏尸百万。你们便是让天下更乱,也不用在意。这是中国之气运,单凭你等是绝对阻止不了的。你等能做的,就是治了这大乱,趁着这大乱,扫尽沉疴,从根子上铲除了一切不义。等天下太平的时候,中国必将更加强大,更辉煌。望山,你是我的弟子。如今儒学已经式微,这个是命中注定的。孔子当年可没有什么工业化。我是个学儒的人,望山你从我儒教门中出去,我不要你光大儒学,我只要你光大中华。文青写书的时候,尚知托了中国的历史,你们若是能成事,我只有一个请求,给儒家留点最后的体面。让华夏的文明来灭了儒家,切不可让外国的文明来灭了儒家。”
说到这里,李鸿启喘息的更重了,脸上的红潮已经褪下,整个脸色极为苍白。“望山,你能答应我么?”
尚远听了老师这番话,微微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我不能答应您。我只能尽力而为。”
李鸿启失望的叹了口气,轻轻点点头,“为难你了。”他又转过头看着陈克,“文青,你现在也就是能去乱的义者,我观你没有仁者之心,没有嫉恶如仇的意思。王道汤汤,霸道煌煌。文青你虽然想着王道,所行之事,只怕是霸道。我很担心你上了霸道了邪路。你不是明教中人,我反倒要劝你不要在乎身后的令名。我看你是个名利心很重的人,做事总想名利双收。而我看你只怕对这名声看的更重些。你只要能救了中国,身后事人他们评说。只要你不刻意去求个人声名,将来你必然能成大器。”
“多谢李老师教诲。您的话我一定铭记在心。”陈克很认真地答道。
“今天就这样,你们去吧。我要歇了。”李鸿启说道。
三人一起起身,尚远跪在老师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这才和陈克他们出去。李鸿启也不从椅子上起身,只是目送三人出了院门,这才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药来,后厅中出来一个妇人,给李鸿启重新倒了热水,一面服侍着他喝了药。一面抱怨道:“你在病中还要强打精神给他们讲课,你这是要当帝师呢?”
“天下如此,能出真命天子倒是好事。但是看尚远这孩子拿来的书,还有他谈及的道理,即便有人能权倾天下,却再也不会出皇帝了。”李鸿启靠在椅子上说道。
“望山这孩子心肠太软,我只怕以后他会吃亏。”妇人叹道。
“若不是天下败坏道这等地步,我是绝对不会让望山和陈克这等人一起去的。这就是命啊。”李鸿启的声音里面再也没有刚才的激烈,此时他的语气里面都是深深的遗憾与担忧,“听天由命吧。”
在李鸿启家门口与尚远分别后,陈克拉着何颖的手肩并肩的走在街上。采买礼物的事情也不能置之不理,到了下午,他们后面那辆黄包车上已经堆满了礼物。从李鸿启家出来之后,陈克一直没有主动说话。他的心思完全放在反刍李鸿启的教育上面去了。这位儒家信徒对于革命的态度,陈克觉得颇有道理,不过还需要慢慢考虑。倒是李鸿启老师的对于陈克的批评,陈克一直反复在思考。综合今天的内容,李鸿启指出了陈克的两个毛病,第一,过于在意别人的评价,过于在乎身后事。
陈克是毛爷爷的坚定支持者,因为亲眼看到毛爷爷身后被人泼了多少脏水,陈克对自己的未来还是很有些担心的。在他看来,毛爷爷的革命方式没有错,包括那些运动在内,很有全盘复制的必要。正因为如此才,他感觉到一些畏惧。而李鸿启老师虽然不知道陈克的想法,但是很明显看到了问题。
但现在想来,的确是没有必要。毛爷爷个性激烈,极端的说,甚至可以称为“有些跋扈”,为了这个,朱老总曾经当面说过,“润之,我们不是不支持你的观点,我们是接受不了你的态度。”但是历史证明,毛爷爷没有错。而且毛爷爷根本不在乎身后的评价,陈克这么在乎做什么?不就是被骂骂么?除了那些骂人的,不还有陈克这种坚定的支持者存在么?光看到骂人的,却忽视了支持者,毛爷爷是绝对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的。
想清楚了这个环节,陈克觉得轻松了不少。
李鸿启讲述的另一个问题,陈克缺乏仁心。对于这个,陈克不是没有反省过。但是对于没有革命精神的人,或者说不能跟上革命要求的人,陈克也没有那些精力去管他们的生死。如果整天把精力放在拯救别人身上,那还有时间去革命么?革命就是告诉大家,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有一种更加强大的生产力组织方式。能跟上的就跟上,跟不上的就强制他们跟上。陈克不是和尚,对于“割肉饲鹰,舍身喂虎”毫无兴趣。自己虽然缺乏爱,却不缺乏对旧社会制度的恨。至少不缺乏极度的鄙视和厌恶。现阶段这么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陈克重重的吐了口气,马上就有让自己的“恨”表现的场所了。回到上海以后,斗争决不会是温情脉脉的。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行进,何汝明没想到自己的女婿这么快就要带着自己的女儿回上海。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也实在没有借口勒令陈克不许走。于是陈克就整理了行装,光明正大的走了。
在1906年1月9日,陈克带着妻子回到了上海。在码头上居然看到了熟人,除了谢明弦之外,游缑也在。看来这场大抓捕并没有完全摧毁人民党的党组织。看到陈克,游缑大大方方的伸出了自己的手,陈克疾步走过去紧紧握住了同志温暖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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