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第39章（第3页）

冰冷的左臂被孩子的手紧紧抱着，母亲偏着头，似乎在倾听什么，父亲则仔细清点生活用品，多幸福啊，海因瞥见孩子纯真的笑容，不知为何想起了另一张简单又滑稽的脸。他将对方称作“孩子”，但自一起生活到现在，已经七、八年了，接待员浏览订单，打断了他的思绪：“……先生，是否需要帮您运送到家里？”

“嗯，地址是”海因有些笨拙地回答。

他不习惯。无论是外出，还是交流，他不适应地走过源源不断的人潮，周三是打折日，仓储中心很热闹，幸好他来得早一些，只用了半个小时排队结算。街上的炽光灯逐渐开了，市政部门衡量天气的恶劣程度，决定提前接通电路，于是灰色的天空似乎变得明亮了一点，像帷幕拉开了一条缝隙。

墙角趴着清洁型的机器人，像八爪鱼，牢牢盘踞在地面，八只腿平日会折叠在身体下方，工作时展开，将四周的垃圾收拢起来。流浪的机械狗不见了，充电桩上的红色标志还在微微闪烁，海因说不清楚是清洁工将它们带走了，当作垃圾丢进焚烧站，还是好心人收养了它们。

他必须回家一趟，新买的营养剂被分类放入冰箱，底盘很低的运输机器人向他挥挥手表示告别，他盯着对方的背影，又无端联想到了那个聒噪的孩子，对方一直敌视接近屋子的同类，从不让运输工、清洁工进入。

是的，他的孩子，外壳是市面上已经有点落后于潮流的AR205型，几乎没有棱角，从头到脚都很圆润；内部则是他改造过的、从某个地下市场淘回来的芯片，加装附属神经网络。那个二手贩子不懂得芯片的真实价值，却给它编造了一个来自废墟的荒谬背景，让它以旧时代的遗孤的身份卖出。

海因亲自剥去了那些砂岩和草叶的痕迹，重新打磨，将芯片调试到恢复使用的状态：如他预料的一样，它确实是城市重建前就存在的玩意，一枚被丢弃的机器人的核心。

实际上，收藏旧时代的产物不算违法，但唤醒它并招摇过市绝对会招来执法部门的注意。偏偏海因喜欢挑战，喜欢新奇的东西，他看起来循规蹈矩，但其实不然。可惜身体条件限制了发挥，因此他将精力投入到机器人修理和改造的工作上，在搜罗合适的配件时，结识了那个二手贩子。

他告诉对方，如果有类似的芯片，可以继续帮他带回来，不过后来再没发现第二枚。当年叛乱结束的时候，人类将大量的机械芯片、零件、装置通通销毁，它们在当下变成了某些人梦寐以求的稀缺货。

家里用惯了的AR205型机器人幸运地成为了他的实验品，承载了那枚芯片后，它变得很聪明、很有个性，海因不得不告诫它在外面的时候要收敛脾气。

“不。”对方说，“不，不。”然后又回答，“好吧，听您的指挥。”

AR205型，在仓储中心指代特定的商品，在普通家庭里象征着便利和自由，但对于海因的造物，这个泯于世间的称谓在某种意义上成了累赘。从第三个月起，海因已经非常习惯称呼对方为“默尔斯”，意为寂静、沉默，但事不遂人愿，芯片的存在带来了性格上的差异，而他最终放弃了纠正的行为。

默尔斯的名字倒是保留了下来。每天早上，海因会喊对方帮忙准备换洗的衣服和早餐，紧接着是采购物资、打扫房屋的日常流程，默尔斯都做得很棒。有时候对方也充当海因的工作助手，在修理机器人的时候递来合适的工具，或者泡一杯提神的咖啡。

当然，默尔斯热衷于恶作剧，时常偷偷将咖啡换成热牛奶，海因忙碌到完全没发觉喝进嘴里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劲，事后才反应过来。草莓味的营养剂自然也出自对方的手笔，太调皮了，海因曾经和隔壁的太太交流管教孩子的经验，他觉得默尔斯和十几岁的青少年没什么两样。

空闲时默尔斯会研究烹饪，人类的烹饪，用真正的肉和菜，而不是为了缩短用餐时间制造出来的营养剂。最初海因对那些颜色古怪的炖肉、炖汤敬谢不敏，但随着默尔斯的技艺不断提升，工作不那么繁琐的时候，他也愿意腾出一点午餐或晚餐的空间，坐在餐桌旁慢慢享用。

有一次他看见默尔斯切割新鲜的鱼肉，从指尖弹出的刀刃足够锋利，闪闪发光，在鱼身上划出几道纤细的线，红色的肉就被一片片均匀地分好了。他突然觉得对方太像人了，或者说，像旧时代高智能的机器人，对方甚至往鱼肉里加入了一点葡萄酒，据说能增添特别的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