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第95章（第1页）

丹一眼就爱上了这里。房子氤氲着暖意，光线不足，深棕色的窗帘上是大片花纹，只有书房被紧紧锁上。房东太太说，那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所有遗物都还堆在里面，希望他不要害怕。丹注意到，她的神情中是深深的怜惜，于是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由此得知了那个可怜人的名字，还拿到了一串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对应哪里的钥匙。

忽然，在这个下着绿雨的夜晚，丹从椅子下来，同时窗帘回到了合适的位置上。或许该去睡了，可他看向书房，那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打开的空间，寂静无声。丹情不自禁想象起了那位“哈罗德先生”的模样。

没有人了解对方确切的职业，是剧作家，还是狂热的写作爱好者？这个沉默的男人似乎没有发表过作品，重病使他瘦成一道轻飘飘的影子。几个月前，他就这么消散了，他的死亡没有对世界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可房东太太一定对他念念不忘：在她口中，对方英俊、聪颖又优雅，如果不是该死的身体拖累了他，他一定会吸引所有住在附近的女孩和男孩。他会在门前收到无数鲜艳的玫瑰，就是这样，房东太太再一次叹息。

丹突然有点局促，对这个房子来说，特别是对曾经在书房里度过了最后一段人生的前租客来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闯入者。他从远方而来，车子驶过繁华的城市和荒芜的郊外高速，逃避故乡的阳光，直到他走近了，听见地板上响起一阵轻轻的咯吱声。

然而，这个夜晚过分安静，绿色的雨水又是如此挑动心弦，丹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攫取了理智，紧接着，他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了。

书房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奇怪的是，丹在其中依然清楚地闻到了书的味道，准确来说，是油墨，并不难闻。放眼看去，地面铺着一层毛毯，倒是不脏，没有被书柜阻挡的墙壁上有一扇窗，也被深棕色的窗帘遮挡。这些都不如琳琅满目的书稿令人印象深刻，丹小心避让，却还是不慎弄倒了一叠，薄薄的纸像扑向灯光的飞蛾那样散落开来。

他只好蹲下身整理，纸上的字迹有些很清晰，有些很模糊，可以隐隐猜测书写者当时的身体状况和情绪。丹在文学方面没有什么感触或造诣，只能辨别出这部分是诗歌，那部分是散文，也许只有书写者自己才能乱中有序地摆好它们，兴致来了，就随意抽出一份想要的内容。

一旁是单人沙发，绒面上还残留着液体晕染的痕迹，丹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往深处想这到底是沙发本来的模样，还是那位哈罗德先生死后才有的渗透……但他相信，对方一定经常坐在这里读书，或者专心致志书写什么，偶尔咳嗽几声，伸手从桌上拿起杯子喝一口温水，平复呼吸。

虽然丹认为咖啡更符合这个氛围，不过，鉴于对方是个病人，还是温水更恰当。房东太太的话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印记，明明不可能见面了，他自顾自沉浸在想象里，借此度过睡不着的寂寞夜晚。多有趣啊。

雨声仍旧缠绵，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也在这里，隐隐约约透露着存在感。可环顾四周，书房里分明只有自己。

丹感受到片刻的心悸，没有再做什么，原路返回，犹如穿过枝叶繁茂的原始丛林那样，穿过可能摇摇欲坠的书本和大沓的文稿。书房被重新锁上，如果不是他，这里就真正沦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包括里面的所有东西。

快要天亮了，丹不需要外出工作，近来他依赖互联网生活，粉丝经济会让他维持生活所需。因此他回到了温暖的床上，翻个身，不知不觉梦见了绿色的雨水中，一个高大、美丽的身影撑着伞走来，越来越近。他睡得不好，眉头紧紧皱起来。

……

下午，房东太太按照约定的时间，安排人上门清理壁炉。她还是穿着那条旧袍子，头发卷卷的，仿佛一头刚睡醒的绵羊。丹不习惯和年纪稍长的女性相处，却不自觉地和她谈起了哈罗德先生，以及堆满书稿的房间。他唯一隐瞒的，是他微妙的不安，以及似有似无，以为房里还有另一个谁的错觉。

房东太太喃喃念叨着，之前书柜里几乎是满的，全是对方的珍藏，但后面病得严重了，哈罗德先生就半卖半送，将大部分书籍运到了社区大学的阅览室里。至于他自己的作品，别人读不了，他也不乐意展示在舞台上，全都收在书房，直到去世的最后一刻，也还陪着他。

好可怜，他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房东太太的眼圈微微红了。

“我能读吗？”丹心血来潮，有些忐忑地开口，“这样会不会有点冒犯？”